我十五岁整的中秋夜,太子的提亲至了。
许是我向来愚钝,虽然相识多年,但每每在善学堂,我只顾着听太傅讲书,出了宫,我也忙于管家,对赫连景说不上多熟悉,只是不觉得厌烦。
父亲几次下帖邀姐姐带我回去一同过中秋,但她心意坚决,只与我在镇西大将军府赏月。
我招进府的六个大丫鬟都是心思活络、伶俐讨喜的,有人作诗、有人唱曲、有人变着花样做膳食,倒是不觉冷清。
姐姐揽我在怀,问我如何看待太子。
我依旧和当年一样,懵懵懂懂,不知如何作答。
「女子婚嫁,是很重要的事。」她在我耳畔说话,声音很轻柔。
因佳节喜乐,我不顾病体贪了半杯酒,此时浑身酥软无力歪在她身旁,只糯糯地应和她。
「但倒也没有那么重要,动辄牵扯什么终身大事,」姐姐的话总是如有千钧力道,她说什么我便深信什么,「如若你不愿意或者反悔了,也没什么要紧,姐姐会保你的。」
我想起许多的流言,对她说:「姐姐,你平时行事还是要收敛些。我怕上头的人忌惮你功高盖主,或者有人嫉妒,成心害你。」
白昭懿笑了,肩头一抖一抖的,长发扫得我的脸颊痒痒的。
「我已然军功累累,威名赫赫。倘我这手掌西境四十万铁骑的大将军都要谨小慎微,那这朝堂之上,才要有人有胆害我呢。」
我最爱她这嚣张跋扈的笑靥。
意气风发、所向无敌,她该是彪炳史册的千古良将。
我望向窗外的月亮,圆圆满满挂在枝头。
今年是我及笄,姐姐送我的礼物足足堆成了一座小山。
显得太子送来的东西都小家子气了。
姐姐亲手帮我挽发髻,一穿而过的簪子,是她亲手雕的一支白玉簪。
她以为我不知道,她天天半夜偷偷溜出去,借着月光雕啊雕。
我只得在榻上翻来滚去,好等她回来之后,有个暖乎乎的被窝睡觉。
姐姐从不过生辰,因为她总觉得是她的出生,拖垮了母亲的身体。
所以我只能借着我自己的生辰也同为她庆贺:今年我为她做了一块长命锁,亲手系在了她的颈间。
精铁所制,很坚固。
「姐姐,你一定要长命百岁。要健健康康,陪宁宁到老。」我双手捧住她的脸,轻轻亲了她的颊边。
姐姐醉了酒,绯红的脸上,一双瑞凤眼水汪汪的。
她缓缓倾下身子,终于有这么一次,是她窝进了我的怀里。
「当然会的。」
「我还要看着宁宁出嫁,看宁宁子孙满堂,和宁宁一起长命百岁……」
我轻抚她的长发。
长发之下,她睡着的侧脸安静而美丽。
母亲走得早,我只看过她的画像。
但这一刻我在想,也许母亲就长这个样子。
她凶悍起来能撑起一个家,慈祥起来能给我一辈子的温暖和贴心。
睡罢,昭懿。
只要有我在,你就是有家可回的孤胆英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