雷鸣岳和雷明珠兄妹俩是傅景桓的发小,也算和江宁宁一起长大。
也正如雷鸣岳所说,在江宁宁醒来之后雷明珠是为数不多支持她和傅景桓的。
江宁宁紧紧攥着被子,闭眼强压着蹭蹭往上窜的怒火,冷白的面庞没有一丝血色:“她为什么不亲自来和我说。”
“珠珠知道自己闯了祸,没脸来见你。”雷鸣岳抿了抿唇,拉了把椅子在病床床位坐下,“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,你担心即便珠珠现在和景桓解释,景桓也会认为是珠珠为了护着你。”
“傅景桓的看法……已经不重要了。”江宁宁声音很冷淡,“我不在意。”
她在意傅景桓时,自然在意傅景桓对她的看法。
但已不在意傅景桓,他怎么看她……认为她是下作也好,恶心也罢……
都无所谓了。
傅景桓手心下意识攥成拳头,不知道是因为江宁宁说他不重要而不舒服,还是因为江宁宁说不在意而恼火。
他立在病房门外没有进去的意思。
雷鸣岳以为江宁宁报警是为了在傅景桓跟前求一个清白,此刻听她说不在意,松了一口气,和江宁宁商量:“既然你不在意景桓的看法,那就撤案行吗?”
“我不在意傅景桓的看法,但这不是雷明珠打着为我好的旗帜做错事的理由。背着这个骂名哪个大学敢收我?这才是我需要傅景桓公开道歉的原因。”江宁宁闭着眼,无力开口,“雷鸣岳,我既然没死醒来总要继续我的人生,没有学历我以后要怎么在社会立足,怎么生活?”
舆论闹得这么厉害,如果不是在警方调查下还她清白,即便她是海城当年的高考状元,也没有哪个大学敢接收她。
没有大学可上,没有大学文凭,江宁宁以后的工作又该怎么办?
她不是富二代、富三代,大不了以后进入家族企业。
她只是这个世界上再平凡不过的一个普通人。
这个世界上,她没有父母、没有亲朋,除了她自己,她没有任何倚仗。
道理雷鸣岳明白。
妹妹闯的祸,他必须出面处理扫尾。
“宁宁,我给你补偿,你看可以吗?”雷鸣岳说,“你可以进雷家的企业工作,我可以和你签终身就业合同,德国、日本、整个欧洲……只要有分公司的地区你随便选,薪资你来定。当然这是我的提议,不管你愿不愿意接收补偿,愿不愿意撤案,珠珠她都会和景桓解释清楚这件事,不让他误会你。”
“我不在意傅景桓误不误会,也不需要你们补偿来安排我的人生!我完成我大学学业,我只要傅景桓的公开道歉,只要他公开道我可以撤案……”
不等江宁宁话说完,傅景桓皱眉推门而入。
她转头朝门口看去……
纤瘦又羸弱的江宁宁穿着病号服,长发披散在肩头和背靠的枕头上,没有高领衣服和围巾的遮挡,她额头、下巴和颈脖处的伤明显,因为强压着怒火,她气色很差甚至没有昨天好。
看到傅景桓,江宁宁目光中的情绪也跟着渐渐冷了下来。
傅景桓怒意凛冽,看着江宁宁望向他时不冷不热的表情,心头的怒意不减反增。
“只要你今天和我领离婚证,以后离我和羽知的生活有多远滚多远,明天我就可以安排向你公开道歉!”
“景桓!”雷鸣岳没想到傅景桓竟会主动找江宁宁,惊讶站起身解释,“那个……我来找宁宁是解释一下下药的事情,昨天你生日珠珠本来是想和你解释这件事和宁宁无关,结果……”
“你们兄妹俩陪着江宁宁演戏累不累?”傅景桓满肚子的火冲雷鸣岳发,“怕警察查出就是江宁宁,找这么一个拙劣的借口撤案?雷明珠当天晚上有没有给我端酒我不知道?”
江宁宁心尖像被毒虫蛰了般。
虽然,傅景桓对她的人品不信任她知道。
在傅景桓认定是她下药的情况下,他也能为了尽快撇清关系选择对她这个卑劣的人公开道歉,可见有多急切。
她紧攥着被子的手松开。
已经放下傅景桓,只要傅景桓公开道歉的目的达到,她能顺利进入云城大学就好。
婚总是要离的。
她可以如他所愿。
雷鸣岳生怕傅景桓的话会激得江宁宁非要警察查清楚,忙解释:“这件事真的是珠珠做的,她是……”
“什么时候领证?我现在就可以和你去。”
不等雷鸣岳说完,江宁宁柔和平淡的声音响起。
没有委屈,没有勉强,甚至连一点点不甘的哭腔都没有,字字冷静。
大概没想到江宁宁轻易答应,病房内安静了一瞬。
见傅景桓不答,江宁宁又问:“几点领证?我都可以。”
江宁宁不冷不热的态度,让表面淡然的傅景桓心底不知名的情绪在极速扩散,语声显得十分烦躁道:“现在!立刻!马上!”
“好,麻烦稍等几分钟,我换身衣服。”江宁宁说着就掀开被子下床,“鸣岳你回去吧,我会撤案。”
雷鸣岳没想到事情到最后竟然如此简单就解决了,甚至有些措手不及。
他原本准备好的说辞,竟没用到一半。
“你别走,我没车,你送我和她去民政局,顺便给我们做个见证。”傅景桓拉住雷鸣岳,“免得她又耍什么花招。”
江宁宁什么都没有说,换上昨天谢子怀送来的衣服,从病房出来。
“景桓去换衣服了。”雷鸣岳说。
江宁宁将围巾缠绕在脖子上遮挡住下巴和脖子上的伤:“去民政局前,我还得回住处拿身份证,你和傅景桓说一声,我们民政局门口见吧。”
傅景桓从隔壁病房出来,睨了眼江宁宁,冷冷嗤笑道:“呵……你的花招还真是推陈出新啊!”
他慢条斯理整理衣袖:“夜长梦多,我和鸣岳跟你一起去取身份证。”
她点头答应。
·
傅景桓没想到江宁宁会住在这种地方。
乱糟糟的狭窄巷子两侧都是卖东西的小摊贩,车根本进不去。
融化的雪水积在水泥路坑洼里,被来往行人踩得乱七八糟。
“我进去拿,你们在这里等我。”江宁宁推开车门。
副驾上傅景桓解开安全带:“一起,免得你跑了。”
傅景桓和雷鸣岳跟在江宁宁身后,小心避开融化后积在水泥路坑洼里的泥水,皱眉打量这人多又拥挤棚户区。
“你怎么住在这里?”雷鸣岳视线从街边垃圾堆收回来,眉头紧皱,“就算你不想住学校宿舍,也可以来找珠珠!这地方脏乱不说,你一个女孩子也不安全。”
“还好。”江宁宁不愿多说。
住酒店太贵,江宁宁曾经勤工俭学攒下来的那点存款不能都用在这个上面。
而单元楼不论是合租还是整租,都是要签长期合同的,她不打算在海城多待就没有必要。
这里的环境虽然糟糕,但却是江宁宁在前天搬出公寓时,能最快入住、最便宜,还可以短租的房子。
路越走越偏僻,他们在一个挂着锁头的木门前停下,傅景桓眉毛拧得更深了。
江宁宁没请两人进去,开锁在抽屉里找身份证。
那木门瞧着并不怎么结实,里面不大,一张床、简易无纺布衣柜,书本垒放整齐的桌子、一把椅子,还有摆了旧灶具锅碗,连洗手间也没有。
但,床铺整洁,旧床头和旧桌椅擦得干净,水泥地面被拖得发亮。
江宁宁锁了门,看向两人:“走吧!”
从棚户区到民政局那一路,三个人各怀心事,谁都没有再说话。
民政局工作人员看着分坐两侧,头上都带伤的两人,例行公事劝了劝,最终还是给了离婚证。
傅景桓拿着红色的小本子,只觉顺利得不可思议。
“离婚证已经领了,傅景桓明天我能看到公开道歉吗?”江宁宁问。
傅景桓回神:“好。”
江宁宁点头起身:“你公开道歉后,我就立刻离开海城,不会再出现在你和阮羽知面前。”
傅景桓攥着红色小本子的手一紧,脑海中莫名浮现被江宁宁按在教学楼后墙上的画面。
他跟着起身随手将小红本装进口袋,阴沉着脸同江宁宁说:“你住的那个地方不安全,公寓我说给你了我就不会再要,你……”
“不了,多谢。”她将离婚证装进羽绒服口袋里,“那就……再见。”
领了离婚证,她和傅景桓最后一层关系便彻底没了。
以后希望他们能永远不再见。
雷鸣岳见江宁宁不接受傅景桓的好意,便说:“我那有套房子还空着你可以先住过去。”
她摇头,拽高围巾将自己口鼻遮住,只留下一双黑白分明的冷清眸子:“我一会儿就撤案,那没别的事情我就先走了。”
“我送你!”雷鸣岳说。
她再次摇头,语气客气疏离:“不顺路,就不麻烦了。”
看着江宁宁转身离开毫不留恋的背影,傅景桓薄唇抿得更紧。
“没想到你们会走到这一步。”雷鸣岳感慨。
江宁宁坐在民政局公交站牌旁等公交车的间隙,看着离婚证出神。
她也没想到会和傅景桓走到今天这一步。
而且走到今天这一步,好像他们谁也没有错。
傅景桓22岁生日时,他说第一个愿望是希望自己能和她立刻领证,第二个愿望是26岁和他们的孩子一起过,第三个愿望是希望能和她白头到老。
只实现了一个。
她还记得从民政局出来,傅景桓婚礼用完结婚证后就要把结婚证烧了,他们之间只有丧偶没有离异。
那些画面对丢失了两年的江宁宁来说,恍若昨日。
现在身处他们领证的民政局外,拿着红色的离婚证,还真是讽刺。
江宁宁用手背揉了揉酸胀的眼,把离婚证和身份证放好,刚打开手机打算订明天晚上飞云城的机票,一辆黑色轿车停在了她面前。
后排车窗放下,靳沐淮棱角分明的冷白五官出现在眼前。
江宁宁四下查看一圈,忙锁了手机屏幕走至车旁,弯腰双手扶住车窗边缘问坐在驾驶座后方的靳沐淮:“您怎么在这儿?”
“去了趟海城分公司。”他示意江宁宁,“上车。”
副驾驶上靳沐淮的助理已经下来,浅笑同江宁宁打了招呼,想替江宁宁打开车门。
但江宁宁没挪动。
她望着靳沐淮立体的五官,斟酌开口:“靳先生,以后我们见了还是当做不认识吧!您经常出现在媒体报道中,万一被记者拍到我和您在一起,姓靳和相似的长相,江家一定会让江宝栋缠上您,甚至可能顺着您缠上靳家。”
看了眼快要进站的公交,她又说:“公交车就要进站了,靳先生……”
“先上车。”靳沐淮嗓音醇厚有力。
江宁宁手指蜷缩。
公交车催促轿车离开的喇叭声响起。
可靳沐淮一点也不急,好似要和她耗上平静望着她。
在公交车按着喇叭进站的前一刻,她终是败下阵来拉开车门上车。
一上车,不等江宁宁告诉傅机可以把她放在哪里,便有人打电话和靳沐淮沟通工作。
又见靳沐淮交叠的双腿上还搁着没看完的文件,她将手机调成静音,尽量保持安静不打扰他。
但她和傅景桓领离婚证的消息已经传开……
微信信息不断弹出,手机振动不停。
挂断电话,靳沐淮从西装口袋拿出签字笔打开笔盖,问身旁低着头摆弄手机的江宁宁:“怎么没在医院?”
正一个一个删除联系人的江宁宁闻言,头也没抬回答:“明天傅景桓会公开向我道歉,所以来和他领离婚证。”
靳沐淮握着签字笔的手一顿。
离了?
这么快倒是在意料之外。
想起初次窥见傅景桓和江宁宁那点苗头时,他同江宁宁说傅景桓适合做朋友,但不适合安排进她的未来。
17岁的江宁宁头发松松散散扎着高马尾,米白色宽松的蝙蝠袖衬衫,修身黑色牛仔裤,小白鞋,背着竞赛组发的双肩包,仰着白皙秀气的面庞,用她那双水洗般的黑亮眼仁望向他,像个不敢炸毛的刺猬,又乖又执拗。